前言
三吉村闫氏家族续修闫氏族谱,其中有一章节《家乡往事》,编委会特邀族人闫增宽撰文,作者以亲身经历娓娓讲述童年往事,以致逝去的岁月。
闫家街位于三吉村中央稍偏东,街道为南北走向,街长约四五百米,街南端是戏场和戏台,坐南朝北的戏台正对着三间神棚,穿过神棚就可进入主街。
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南北呼应的两棵大槐树,宛如卫士一般,守护着闫家街的安宁,南面街口的槐树有两人搂抱粗,北边的槐树稍逊前树,略显细些,两树高大挺拔,枝繁叶茂,每到夏天绿油油的树冠能把整个街道罩严,整条街幽静凉爽。街的两旁是具有明清特色的歇山顶街门和砖碹大门,街中央是能行车走马的大道,两旁的人行道更具特色,有的用鹅卵石、小石头拼铺成各种图案,错落有序,典雅别致,有的是用方砖铺成,平坦光滑,便于行走,还有的人家在门口摆置几块光润的大石头供人歇坐,多数人家院落砖块铺地,显得整洁干净,朴素大气。
街的正北尽头就是闫家倡建的真武爷庙,庙门前有全村唯一的一口水井,深有十八余丈,庙门东侧一墙之隔有一棵百年以上的大榆树。
这道街人杰地灵,物华天宝,有三十多家闫氏子弟,过着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的田园生活。闫家人勤劳俭朴,忠厚善良,性格耿直,做事精细,互帮互助,全街人和睦相处,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。
街风——淳朴善良崇文尚武
闫家街的多数民居为四合院瓦房,房屋错落有致,设计巧妙,施工精细,砖块铺院,街门大门各具明清特色,不管门大门小都能看到一方整整齐齐的照壁,考究的照壁满布砖雕花饰,精工细作,富丽堂皇,中不溜的青砖砌成,白灰勾缝,别致典雅,较小的也是正中用白灰镶嵌,四周砖围,简约大气,见证了上代人的兴盛和繁荣。
闫家人尊老爱幼,邻里和睦,人丁兴旺,每家都是三代同院或是四世同堂。闫家街住的人家和睦相处,你来我往,只要谁家做点稀罕吃食,都要拿碗给左邻右舍分享。尤其是宰猪杀羊时,少不了要做一锅杂碎汤,给每家每户送上一碗,这淳朴厚道的习俗,令我现在想起来还是那么的温暖,这种温暖的感觉滋润了我整个童年。我同年仿纪的就有十几人,都是在长辈们的呵护中长大,每家的院落都是我们天天玩耍的地方。谁家起房盖屋、红白事宴都是倾家出动,尽力帮忙。记得我上班后回家看望父母,偶遇街上几次白事宴,母亲就告诉我,你什么伯伯今天打发了,我立即参加了几次舁材,掩埋逝者。官仁爷、金中伯伯盖起的碾坊、磨坊都是免费提供给街人使用,谁家宰猪杀羊都有我伯父的身影,我们几个小孩力所能及在旁边有的拉腿有的揪毛。
闫家人重视教育,只要有机会都要送子女上学深造。村里出来的干部、技术人员、会计、老师闫家最多且都是单位的骨干。闫先生(子昂)是我们的长辈,是街上的文化人,也是闫家街最受尊敬的人,他在街里办有私塾,德高望重,是我们父辈的启蒙老师,受其影响街里人基本都能断文识字,人人称赞的闫先生,更是村里的贤人,村里人红白事宴看日子、哪天拆房垒墙、哪天盖房上梁、甚至哪天看望病人都找他测定。最神奇的是哪家小孩得了腮腺炎,他用毛笔蘸墨在患处画个图符,病情不久就能痊愈。
我从小听爷爷奶奶说闫先生教书教得好,管的学生严格。我小时候见到他不敢直视,总是侧身而过,敬其威严。
在我记事中,闫家人崇文尚武,积极参加各种社会活动,响应国家号召,保家卫国光荣参军者居多,小时候我们曾在闫家街数着各家门上的《光荣军属》牌匾,大大小小数不胜数,长大后才知有烈士闫巨中,军人闫喜柱、闫(大)生才、闫(小)生才、闫章章、闫新才、闫秀林等,其中同胞兄弟就有闫巨中、闫志中,闫白玉、闫正玉,闫田富、闫银富,闫怀亮、闫福亮几对,光我家三代就有四人参军。我父亲闫华年参加义勇军,出生入死,英勇杀敌,在一次与日寇战斗中负伤,评为二等甲级残废。一过正月初六,村里唱秧歌主角就是闫家人。一年中,从清明节的摊煎锅,端午节包粽子、吊粉皮,中秋节的打月饼,到腊月的摊折饼、做豆腐、捏壳壳等,都是由街人男女老少相互帮助共同完成,桩桩件件场景历历在目,成为永恒的记忆。
过年——童年的回忆
小时候天天数盼着过大年。一过腊八各家各户就忙乱起来了,磨面、做豆腐、摊折饼、宰猪杀羊、写对联、画窗花、扫家刷墙、贴窗花等。腊月二十三,灶王爷爷上了天,家家忙碌的速度就加快了,蒸馍、蒸花糕、蒸枣山、擀豆面、捏壳壳等。女人们晚上还要坐在煤油灯下,做鞋缝衣。我记得小时候半夜睡醒了,看到母亲还在灯下给我们做鞋缝衣。
每到年底爷爷糊灯笼,洗灯盏盏,我总是高兴地跑来跑去帮忙,紧接着糊灯碗碗,就是用最简陋的材质,制作一种敬神灯具,找一根粗细适中的圆木,锯上一截薄厚得体的圆柱体,周边糊上五色纸,中间放上灯盏盏,每尊神位放一盏这样的灯碗碗,晚上着灯,五颜六色煞是好看。
期盼很久的大年三十到了,白天我们兄弟们非常兴奋地扫院贴对联,跟着大人们垒旺火,忍不住放几响炮。中午吃年糕,晚上吃过守岁饺子,还要打扑克,吃着糖果瓜子熬年。周边人家的接神炮响起时,我们一骨碌就爬起来,发旺火、点灯碗碗、上香、摆供仙、敬纸、响炮。在旺火边烤一个马蹄贡仙,每人分享一点,传说吃了烤贡仙一年不惹灾生病,健健康康,谁逢九就到旺火边烤一烤前心后背,祈求一年平平安安,顺顺利利。
早饭吃过后,先给爷爷奶奶父母磕头,再给祖先们磕头,然后怀揣长辈给的压岁钱,跟着大人们在闫家街挨家挨户磕头拜年,每年到了官仁爷家,给我们小孩们每人一张崭新的一角压岁钱,大家都很高兴(那时一角钱能买十颗糖)。
一过正月初六,就跟着爷爷上坟祭拜祖先。爷爷拿着他用柳条自编的小篮子,盛放着供仙、锡壶(盛放白酒)、香、五色纸。先到了榆树坟再到闫家坟,各个坟前点香敬纸磕头。在我记忆中闫家坟各种砖包的墓碑很多很精致,显示当年闫氏祖先的兴盛。
大槐树——温馨的记忆
街口和街里的两棵大槐树给闫家街增添无限活力和灵动。开春了大槐树吐出绿绿的嫩芽,过不了几天嫩绿的叶子覆盖了全树,炎热的夏天走到下面有丝丝的凉爽。
一到夏天,早饭和午饭人们都端着饭碗坐在大槐树下吃饭聊天,相互看看各自饭菜的种类,炫耀自家的厨艺,也是女人们做饭启蒙处。
午后街口大槐树下是女人们的世界,每天坐着三四十名中老妇女,有的哄抱着小孩,有的做着针线活,有的唠着家常,谈笑风生其乐融融,呈现着温馨的场面。
夜幕降临,开启了闫家街人的文化大餐。大人小孩带着自制的小板凳,有的女人拿着草撇都聚集在街里的大槐树下。小孩们在追逐打闹,男人们“吧嗒、吧嗒”抽着旱烟袋,女人们仍闲聊着家长里短,不一会儿手提马扎的润宝伯伯来了,他喘着气咳嗽几声,开始他的说书夜场,四五十人围着他,小孩不闹了,妇女们不说了,周边全部安静了,听他慢慢讲说薛仁贵征东、征西、包公案、施公案、七侠五义、三侠五义等,讲得淋漓,听得尽致。讲到关键之处,喝几口水,抽袋烟,外街上的后生们为了听书,递根香烟巴结润宝伯伯。那时我对润宝伯伯崇拜得很,我对小说的爱好也是在这里启蒙的。
水井——全村唯一的水井
闫家街的最北尽头,真武爷庙前有一口十八丈深的水井,光辘轳就有近一米长,井绳排成三层,长长的辘把,打一桶水近十分钟。吃水不忘打井人,也不知前人是如何挖成这么深的井,为前辈的聪明智慧致敬。估计由于井太深,吃水太费劲,我记忆中水井就舍弃不用,井口上面静静地盖着一个大磨盘,村人们都在吃濠水。年生产队办起了粉坊,一到夏天,濠水水温高,做不成粉条,于是有人献计献策,雇人重新掏修,添置设备,古井又重新启用。记得我四五年级时与几个同伴,在阳光明媚的晴天,用两面梳妆镜子,利用光线折射原理照耀井底,光线穿透深邃的井筒,水井好深好深,井底像一块绿宝石镶嵌。绞起一桶饮用,井水清澈、甘甜、冰凉。盛夏割小麦时候,赤日炎炎,骄阳似火,生产队长每天派人绞上一担井水,撒上一撮糖精,成了那个年代的解暑饮料,不一会儿一担水就会喝光。
真武爷庙——闫家人的保护神
闫家街的最北尽头就是真武爷庙,坐北朝南在街的正中央,不大的庙门在东侧,进庙后看到的是三间正房,条石砌成的台阶,很深的出檐,拾阶而上,东西两侧墙壁上也画着威猛的神像壁画,东侧有一通石碑,可惜当时年幼没有看过石碑的内容。从庙的门、窗、柱、梁的斑驳痕迹估算,建庙至少百年以上,但保护得非常好。推门进入,中间端坐着真武大帝,塑像高大威武,披发赤脚黑衣,金甲玉带,仗剑怒目,彩绘靓丽,栩栩如生,旁边还塑有一些其他神像,因我那时年龄太小无法逐一识记。
庙内地上还有两乘枣红色神轿,由八个人舁抬,做工很精细,雕刻彩绘着各种图案,里面请有两尊神仙,分别为红脸的大王爷,粉脸的大王娘娘。小时候听爷爷说,每年阴历四月十八南神头过会,前三天就把两尊大王神仙请到南神头,庙会完后再请回来。
过年时家家都要给庙门上贴对联,贴得迟了的只好贴在正墙上,多数对联内容是:真武街前坐,保佑一街人。平时庙门的钥匙就在我二爷的门口挂着。我奶奶对庙里的神仙很虔诚,每逢过节都要祭拜,我八岁上一年级时,身上长了脓疮,奶奶就扫上真武爷神像上的尘土,用凉水调好抹在我身上,给我治病。奶奶虔诚地祭拜真武爷的神态,一幕又一幕积淀在我的灵魂深处。
大榆树——三吉村的地标
离村十里外就能看到这棵大榆树。大榆树在我二爷爷的院西北靠墙,一墙之隔的西边就是真武爷庙。三吉村人远远看到大榆树说那是俺们村,闫家街人看到大榆树说那是俺们街,我们的家人看到大榆树说那是俺们家。街人把大榆树当成了神树,常常有人给树上挂上红布保佑家人。听我爷爷说,他小时候榆树就两人合抱不住,树龄至少在百年以上。每到清明节前榆钱钱一串串挂在树上,散发出一丝丝的清香,分外诱人。掰上一枝吃几口榆钱钱,甜甜的特别好吃。蒸榆钱钱不烂、烩山药榆钱钱汤汤调鱼鱼,令人垂涎。清明过后,大榆树长出浓密的树叶,郁郁葱葱,街人们又捋上榆树叶,蒸不烂、烩汤汤,帮助人们度过饥荒。
春天来临,大榆树上飞来老鹰和飞雕,我们俗名叫鹅老瓷和奇见,鹅老瓷体型较大,展开双翅足有米数长,双眼圆溜溜,炯炯有神,奇见略小一些,比家鸽稍大点,深灰色,它们在树顶筑巢垒窝,孵化小鸟。两种完全不同特性的鸟类同处一树比较罕见。奇见很能叫唤,声音很悦耳,飞行很快。小时候常常仰头观看鹅老瓷在空中盘旋翱翔。爷爷常常告诉我们不能掏也不能打这些鸟,这是神鸟。
记得小时候有一年夏天,街上有三兄弟趁我爷爷午睡的时候,爬到树上掏了一窝鹅老瓷幼鸟,惹怒了老鹅老瓷,它不停地俯冲下来用翅膀抽打过往行人,邻家哥哥下学回家,走在自家院里,被鹅老瓷翅膀扇中了头部,顷刻鼻青脸肿,疼痛了好几天。
现在回到闫家街,以前的一切都已改变。文革时搬倒塑像,拆除庙堂,后来砍了榆树,伐了槐树,再后来瓷砖水泥大门替代精致的歇山顶街门,寒暑易节,时过境迁,昔日的景象已不复重现,再也瞭不见高端入云、遮天蔽日的古榆;看不到古色古香、玲珑精致的街门;喝不上清澈甘甜、沁人心扉的井水;嗅不到淡淡甜蜜、暗香萦回的槐香;听不到娓娓动人、抑扬顿挫的说书声;驻足沉思,只能给人带来些许遗憾和丝丝酸楚。闫家街过去的一切都在儿时回忆中,都在游子的睡梦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