东茅岭的故事
梅实
东茅岭最早的写法应该是冬茅岭，岭上长冬茅，可见其当初是多么荒凉。不过我20世纪70年代到岳阳的时候，东茅岭就是岳阳仅次于南正街的一条街道了。临街建筑中，最漂亮的房子是岳东饭店，后来建工艺美术厂，医院门诊大楼，房子越来越多。
岳东饭店旁有一道高墈，一条小路下去，是一垅水田，再往前，就到了污水横流的螺丝港。后来，在这里修了一条路，叫德胜路，因这里属五里乡德胜大队而得名。这一带开头也没房子，在这里建第一栋楼房的是原岳阳地区供销社，后来德胜大队在这里建新胜饭店，又改叫湘苑宾馆等，慢慢地就成了一条新的街道。
沿东茅岭路往西走，后来做步行街广场的中心部分，那时还是小山包，山包不高，上有民房，老百姓早晨起床，就蹲在山包边，对着马路刷牙洗脸，洗完后的脏水从高坎上倒下来，顺着往马路沟里流，年深月久，那裸露着*土的高坎，便留下一道道白色与黑色的痕迹。
再往前，就要过京广铁路了。这一段路还是沙石路，晴天尘土飞扬，下雨泥溜烂滑。路边设一道卡，一根长长的木条，铁路上有客车或货车经过，工作人员吹声长长的口哨，然后将木条放下，封住路口。在路卡南边的不远处，有栋不大的房子，叫花木兰旅社。我没去住过，但每回路过那儿，免不了总要想，这里又是火车又是汽车，住这里面不嫌吵吗？后来就修巴陵大桥了，大桥总指挥叫李兴尧，原岳阳地区行署副专员，南下干部，我们都喊他兴爹。我没在他老人家的手下工作过，但曾听许多人说起，他处事冷静果断，水平很高。年5月1日大桥通车，由原岳阳地委副书记刘阳春剪彩。那一天，岳阳大街小巷许多人一起拥向巴陵大桥看热闹，场面十分壮观。
巴陵大桥建成后不久，工商部门将大桥下面的空地改建成集贸市场，一时商贾云集，盛况空前，成为湖南省最大的集贸市场。直至年，衡阳弄了个江东集贸市场，据说其经营规模超过了我们的。
大桥市场的一时兴盛，是许多人包括当时的决策者们始料不及的。以至它在一段时间内成了岳阳人购物尤其是买衣服的重要场所，同时也成了岳阳的大小领导向上级首长汇报改革开放成果的谈资。那时，中央和省里来了领导，市里领导在陪他们参观岳阳楼、君山的同时，只要有时间，就会领他们来视察大桥集贸市场。有一回，中央书记处研究室*治组一位副组长来了，别看一位副组长，司局级领导哩！那时我正在市委*策研究室当副主任，就陪副组长去看了看大桥市场，没想到她对这里大加赞赏，说北京的王府井、西单也没这么大的市场，没这么多品种的时髦衣服。她说的一点也没夸张。岳阳街上摆的那些时髦衣服，是从广东进来的，最初是广州高第街，后来去深圳、番禺、沙头角等地，因为交通便捷，那边流行的产品，不出三天就到了岳阳。这在以前，是岳阳人连做梦也想不到的。
七十年代，东茅岭这条街上最大的商场就是东茅岭商店。在当时，岳阳有三大商场，它们是南正街百货大楼、东茅岭商店、先锋路商店。那时的物资相当匮乏，商场里许多东西都没得买。东茅岭商店一年的利润好像才几万元。商店东边有家肉食店，后面则是一家蔬菜店和理发店。肉7角8分钱一斤，但肉和豆腐还有鸡蛋之类都要凭票，每个人每月供应猪肉两斤。青年人结婚，凭结婚证可以买到五斤猪肉。
蔬菜店里的菜总是数量不多，你稍微去得晚一点，想买点儿时新菜就没有了。像冬季的土豆，夏秋的冬瓜、南瓜之类则一般不缺货。那菜是绝对不洗的，茎、败叶、泥巴紧紧相连，没有你挑选的余地，也不兴让你去看秤，说多少就是多少。那时买东西，也不兴包装，你去买糖，才给你用烧纸包着，然后用草在外面扎一下。那时听说美国人购物用塑料袋装，好生羡慕，没想到，二十多年后的如今，我们装垃圾用的都是塑料袋了。后来因塑料袋不环保，要用环保纸袋。
再说那理发店，东茅岭整条街上，好像就一家，规模还算比较大，里面摆了好几把椅子。我平时在炮台山招待所理发，偶尔也去那里理过几回，倒是对那里的印象比较好。那时的理发实际上就是剃头发，差不多一个月才剃一次，而且只有男人才去剃，女子家剪头发都是在自己家里。女理发师们一个个的服务态度也还过得去。现在，美容美发店遍布大街小巷，帅哥靓妹们几天洗一次甚而一天洗一次的都不稀奇。
从东茅岭商店往西走，靠左手边有一处不起眼的房子，里面却有一家与我们的生活息息相关的单位——岳阳地区邮电局，这也是我曾经与之打交道最多的地方。与他们打交道，有两种方式，一种是见面说话少的，可以说每个星期都会去那里一到两次，寄信，寄稿件，领汇款，等等，时间长了，非但没与他们结怨，有几位还成了关系不错的朋友。还一种是只说话不见面的。那时打电话，必须到市话台和农话台挂号，我们办公室里有位老兄，就经常与他们吵架。后来听说，他还是吵得不多的，岳阳城关镇曾有位女干部，叫李二姑，打电话时，人家问，您贵姓？我姓李，十八子。叫什么？叫二姑，一二三四的二，你姑妈的姑。她挂一次电话就要吵一回架。我们这位老兄见我打电话来得快，又不与她们吵，后来要打电话，就吩咐，小梅，帮帮忙。
我开始挂电话时，她们还问，您贵姓？叫什么？我说姓梅，梅花的梅，叫梅实，老老实实的实。她们就会说，哎呀，这姓好听，这名字也好听。于是，很快就将我要的电话接通了。后来时间长了，她们中有人能听出我的声音来，再也不问姓甚名谁了。直到如今，我也不知道她们一个个是谁。
80年代初，邮电局在东茅岭北边建了一栋房子，叫电信大楼。电信大楼建成后，将楼前的民房拆掉，又将小山包铲平，市民们一看，都觉得挺奇怪，这房子怎么这样低矮呢？我的一位朋友说，这像一条即将沉没的航船。后来传出一个信息，说设计者犯了一个错误，电信大楼的水平线比东茅岭的街道低了1.3米。时隔多年，我们再一次来看电信大楼，更加感觉它的地势太低了，可后来修的巴陵中路又刚好与它的水平线齐平，也不知是巴陵路有意让了电信大楼还是本该就这样的，作为一个外行，我就说不清楚了。我所知道的是，不久，邮*就与电信分开了，再后来，移动又从电信里分离，电信与移动这类朝阳产业，在岳阳同样红透了半边天，听说他们的日子比起邮*来，可是好过多了。
写到这里的时候，我必须要用较多的笔墨来写一个单位，医院，医院，再往医院。
年湘潭与岳阳分家，医院。医院的骨干医生医院，就我所知，最早的老廖院长、柳院长等，就都是从那边分过来的。
年冬，我正在临湘下乡，有一天突然感到耳边肿痛，医院检查，患了腮腺炎，煎了几副中药服下，好了。没过几天，又肿痛起来，这回肿的不是耳根，而是某关键部位，急急地去医院，找了柳大夫柳厚哉，医院的外科主任，柳主任摸了一下，肯定地说，患的是附睾炎，好在还只有一边，赶快住院。接着他又讲，成年男性患了腮腺炎，在服中药的时候，必须加一道药，以防后遗症，乡下那医生也许不懂，看把你害的。
那时我刚结婚不久，爱人还没怀孩子，可真把一家人吓蒙了。好在柳主任医术高明，只几天时间，肿痛就消除了，只是那半边之物也随之萎缩了。柳主任说，不要紧的，还有一颗是好的，不耽误生儿育女！
柳厚哉先生就是这般豁达乐观爱开玩笑，他经常自黑，我姓柳，花柳病的柳，叫厚哉，厚颜无耻的厚，乌呼哀哉的哉。其实他是个非常受人敬仰的外科医生哩！那次住院后，我与他成了朋友。第二年，我女儿出生了，可刚刚生下才二十天她妈妈发现她的颈下有一个小肿块，请了几位医生来看，有的摇头说没见过，有的说只怕要做手术。我抱了小家伙，去找柳大夫，也是有缘，刚好在门诊部大门口碰上，他笑着说，我说了没问题的嘛！你看，小孩都出生了。我说，现在是新的问题来了。他用两个指头在小孩的颈根上摸了摸，又是一笑，不要急，这是在接生的时候，医生用劲太大，引起产道出血。若不及时治疗，小孩今后长大了，就会成歪脖子。说到这里，他做了个歪脖子的样子，引起旁边几个人驻足围观。我被他逗笑了，那您说怎么办？要不要住院？他说，住什么院，你去二楼，找理疗科，一天做一次理疗，二十天包好。
按照柳大夫的意见，医院理疗科，那里有个姓邓的女医生，态度也是极好的。女儿颈根上的肿块很快就全消失了。后来，女儿长大了，医院找过邓医生几回，想当面谢谢她，总是不凑巧没见着。
柳厚哉凭着高尚的医德和高超的医术，赢得了人们的敬重与爱戴，医院院长，并被推选为岳阳市*协副主席。在市民心中，他更是一名顶呱呱的外科医生，这么多人都知道他还个外号，叫柳一刀。可惜的是，好人命不长，62岁那年，柳厚哉先生因长期过多的生活磨难和工作重压，病魔将他击倒了。我至今还清晰地记得，那是年早春二月的一天，寒风凛冽，满天飞舞着如箭的雨丝，远送柳先医院门口开出，东茅岭至五里牌这一路段，万人空巷，许多市民自发地燃放鞭炮，还有不少人泪流满面，长跪不起。
在东茅岭一带，说来说去变化最大的，当推步行街。七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，我国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邓小平同志两次南巡，在沿海城市设立特区，全国上下纷纷仿效，成立开发区，我们岳阳市不甘落后，很快设立了城陵矶、南湖、沿湖风光带和湖滨等四个开发区。到了21世纪，我国一些有名的城市时兴建起步行街来，最早的恐怕得算武汉市的汉正街了，还有广州的高第街，南京的夫子庙。前些年我去无锡、苏州、扬州、杭州、宁波等城市一游，几乎每个城市都有步行街。岳阳人不曾落后过形势，更没落后过形式，于是，不惜血本在东茅岭营造出一条崭新的步行街来。这条步行街确实建得不错，平而不滑的路面，高度清晰的电视屏幕，四围错落有致的建筑群，五彩斑斓的霓虹灯以及商店里各式各样精美绝伦的商品，让许许多多前来漫步与购物的人们赞不绝口，流连忘返。当然，步行街也是有瑕疵的，这里不细说了。
东茅岭一带，现在成了岳阳名符其实的商贸中心，店铺林立，车水马龙，卖百货的、南杂的，电器的、电信的，开餐饮的、夜宵的、早餐的，还有卖烤红薯的、补鞋的、配钥匙的，……应有尽有。我曾在那里住过三十四年，如今，偶尔经过那里，也感觉十分陌生了。